紙質文獻承載了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也是文明傳承的重要載體,是人類珍貴的文化遺產。傳統(tǒng)手工紙張有紙壽千年的美譽,但由于保管條件的限制,紙質文獻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毀,造成書籍內容上的缺失,紙張壽命的縮短,給我國文明傳承工作帶來了更大的影響。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保留下來的珍貴紙質文獻中有2000多萬冊需要修復,且這些紙質文獻形式多樣,從內容上分,包括古籍、字畫、信札、地圖、拓片、檔案文書等。從紙張種類可分為機器紙與手工紙兩大類,古代線裝書籍紙張以傳統(tǒng)手工紙為主,紙張顏色多為黃色與白色兩種,修復用紙相對易得;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紙張多為機器紙,在紙張顏色、厚度、質地、紋路上和當下生產的紙都有所不同,這些問題給修復工作中匹配修復用紙帶來了困難。針對這類問題,作為新一代的古籍修復師在修復過程中更應多思多想,在傳承古老技藝的同時也要有適當?shù)膭?chuàng)新意識。本文針對近現(xiàn)代文獻修復中修復用紙的選配淺談幾點心得體會。
本文作者:南京市莫愁中等專業(yè)學校 許繼香
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與發(fā)展,越來越多的新技術服務于紙質文獻修復與保護工作中,從傳統(tǒng)手工修復到機器紙漿修復再到手工紙漿修復,都是古籍修復前輩們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的成果。作為后輩的我們在實際工作中無論選用哪種修復方法,其中修復用紙的選配都是最重要的修復環(huán)節(jié)之一。隨著國家對紙質文獻保護修復工作的不斷重視,尤其近些年更加重視對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的保護,給修復工作的開展增加了一些新的問題。近現(xiàn)代革命文獻的紙張不同于古代書籍,修復用紙的補配成了修復工作中最難解決問題,我將在下文中闡述這些問題,并提出解決方案。
如上文所述紙質文獻修復的方法主要包括傳統(tǒng)手工修補、機器紙漿修補和手工紙漿修補三種。傳統(tǒng)手工修補是歷史最為悠久的技藝,適用于各種破損等級紙質文獻修復。上世紀60年代后歐美國家使用紙漿補書機修補文獻,提高了修復的效率,但機器修復更適用于西方紙質文獻的修補,中文古籍適用性相對較弱。20世紀80年代南京大學圖書館邱曉剛潛心研究手工紙漿修復技術,并運用于實際工作中。20世紀90年代國家圖書館研制出了適合我國傳統(tǒng)紙質文獻修復的紙漿補書機器。多年的紙質文獻一線修復經歷,實踐了不同的文獻修復方法之后,讓筆者一直在思考無論是機器紙漿修復還是手工紙漿修復,都是把紙張還原成紙漿后,用紙漿修補破損紙質文獻的,也都是運用造紙的原理。筆者受紙漿修復的啟發(fā),根據(jù)紙漿修復的原理,結合在近現(xiàn)代文獻修復實踐中匹配不到合適修復用紙這一問題做了一些探索。
紙質文獻修復中,古籍修復用紙大部分為竹紙和皮紙為主,由于中華古代燦爛的歷史文明和先進的科學技術,及時到今天,這樣的修復用紙還在生產,工藝水平雖略有差異,但大部分能滿足修復使用,更何況,歷史長河中還有一些古紙保存下來,古籍修復用紙的選配基本不存在困難。但區(qū)別于古籍,近現(xiàn)代文獻所用紙張大多來自機器制造,也都是西方技術的舶來品,尚未形成穩(wěn)定統(tǒng)一的生產線,往往是每家造紙廠生產的紙張在厚薄、顏色、紋路上都存在差異,這樣的差異性造成印刷出來的文獻,在今天修復它的時候難以找到合適的修復用紙,而紙質文獻修復中對修復用紙的選擇需考慮質地與原材料保持一致、顏色寧淺勿深、厚度寧薄勿厚的原則。綜上造成今天我們在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修復中選擇用紙時存在極大的困難。
一、“吳煦檔案修復”工作中遇到的問題
2008年我單位承接一批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吳煦檔案”紙質文物的修復任務,筆者也有幸參與其中。這批珍貴紙質文獻1953年發(fā)現(xiàn)于杭州,1959年后存于南京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2008年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委托我單位啟動修復整理工作?!皡庆銠n案”內容豐富,括有奏稿、釐金帳冊、軍需底冊、信函手札等多種方面的文書。該文獻都與當時的蘇松太道吳煦本人相關聯(lián),故總稱為“吳煦檔案”。這批檔案所涉及的內容有珍貴的歷史價值,都是當時晚清中高級官員的日常公務往來文稿吳煦所任職時期、地點均都是與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過程一致,對當時清朝政治、經濟、外交等多方面史料都有實物佐證,它不僅僅是太平天國運動的實物資料,也是對18世紀以來中國近代社會政治,經濟歷史的全記錄,是毌須辨?zhèn)蔚牡谝皇仲Y料?!皡庆銠n案”因保管不善,遭嚴重的蟲蛀損壞。但在修復實施過程中“匹配修復用紙”這一環(huán)節(jié)給修復工作帶來了很大困難。因吳煦檔案紙張顏色特殊多樣,有紅色、玫紅色,綠色、淡綠色,紫色、淡紫色等等。修復當年因匹配不到修復用紙,特向手工造紙廠定制了一批手工色宣,以紅、黃、藍三種色調為主,其三種顏色深淺不一。修復用紙確定后,修復工作才能順利進行。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件信札的修復,信札紙張顏色是陳舊的紅色,而定制的這批紙中紅色補紙顏色鮮艷,厚度也與文物本體略有不同,顯然并不是最佳的修復用紙。但是信札破損嚴重,本著“搶救為主”的修復理念,經雙方討論確定先將其拼補完整,保證信息內容的安全。修復用紙選用新紙經過古法做舊后再使用,雖符合修復原則要求,但仍存在一些微小問題,也給筆者心中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缺憾。
二、手工紙漿修復對自制修復用紙的啟示
2003年在校學習期間,對手工紙漿有所耳聞,并親眼目睹破損古籍修復后的狀態(tài),遺憾的是當時并沒有系統(tǒng)學習紙漿修復,大量的時間都是在實踐傳統(tǒng)手工修復,雖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因此對紙漿修復方法沒有深入了解。參加工作后才對紙漿修復有所了解并嘗試用此方法修補古籍書頁。2013年單位承接一批存于南方的古籍修復任務,南方的古籍破損極具地方特點,因氣候潮濕蟲蛀較多,這批古籍被蟲蛀的滿目瘡痍,無法翻閱。熟練的修復師用傳統(tǒng)手工修復的方法,一天只能修復一到兩張,修復費用完全不夠人力成本,當然用托裱的方式可以加快修復速度,但本著最小干預的原則,并沒有采用此修復手段。保護修復的同時也要考慮給后人留下修復空間。在請教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修復專家邱曉剛老師后,決定嘗試用紙漿修復。有了傳統(tǒng)手工修復的基礎手工紙漿修復學習起來要簡單的多,但修復工作進行的并不是很順利。初次接觸手工紙漿修復并沒有留下好印象,紙張均勻度與厚薄控制不好,嘗試修了兩張之后并沒有找到要領,修補后的狀態(tài)達不到預期效果,暫停了手工紙漿修復的學習。時隔五年后的2018年,筆者有幸加參加“江蘇省古籍修復高級研習修復班”,授課老師是邱曉剛老師,本次培訓時間雖然只有短暫的十天,但是這十天內讓我對手工紙漿修復有了重新的認識,邱曉剛老師的悉心指,使我改變了初次使用手工紙漿修復的印象。手工紙漿修復相對傳統(tǒng)手工修復而言,對手的靈巧度要求并不是很高,手工紙漿修復更注重于找到手感,在紙漿濃稠度的調試,滴管高度與滴漿速度的控制三方面系統(tǒng)的把控。通過此次培訓班的學習,筆者對手工紙漿修復有了細微深入的學習實踐,掌握了紙漿修復的技巧,使我在今后的紙質文獻修復工作中有了別樣的啟發(fā)。以下是筆者學習手工紙漿修復后對自制修復用紙的幾點啟發(fā),根據(jù)手工紙漿修復和機器紙漿修復的原理,嘗試自制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修復用紙的一些案例。
三、自制修復用紙可以改變補紙的顏色、紋路、厚度和大小
在閱讀文獻與實踐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古籍修復中修補用紙的顏色往往可以通過染色的方法改變,技術高超的修復師完全可以把顏色做的和原書一致,但改變補紙紋路、厚度方面,可以借鑒的方法不多,而自制修復用紙在紋路、厚度和顏色上能夠靈活把控。下面談談研究過程。
1、自制修復可以改變補紙的顏色
顏色方面古人通常采用染紙等方式改變補紙的顏色,但染色多少會給文物本體帶來一些危害,然而在研究過程中,用紙漿修復,也可以解決顏色的問題。
實驗一:在“吳煦檔案”修復之后,筆者并沒有停止思考特殊顏色紙張修復的問題,曾在舊書網尋購類似于“吳煦檔案”的紙質文獻做修復試驗。所購買的是一張書信,紅色單頁手工紙,主要破損為蟲蛀,有簾紋。修復用紙選用的是當時“吳煦檔案”修復時所定制的紅色宣紙,但選定的補紙顏色深淺難以達到要求,不能直接用來修補。于是嘗試把顏色深和顏色淺的紙張按比例搭配。將紙張破碎后還原成紙漿,調配出顏色適中與原紙接近的修補用紙。因為用量小,本想用手工滴補紙漿的方法直接修補,但是后來檢測后發(fā)現(xiàn)信件本體遇水掉色,如用紙漿修復的方法,長時間的浸泡于水中信件本體定會失去原來的顏色,改變了原貌,違背了修復的原則。于是又換一種方法嘗試,將調配好的紙漿用手工紙漿修補的方法滴出一張紙。紙張滴制好之后,隔水加熱金屬容器,將紙張從竹簾上揭下貼于金屬容器的平整側壁,烘干后用傳統(tǒng)方法進行修補。
實驗二:筆者曾給一位藏書友人修復一套古籍,此套古籍封面是瓷青色手工紙,因瓷青色封面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變得暗淡陳舊,已很難匹配到合適的修補用紙,傳統(tǒng)手工造紙廠購買的瓷青色封面紙?zhí)?,顏色鮮亮。如直接用來修補,補紙顏色搭配顯得格外突兀。不僅不美觀還違背了古籍修復用紙寧淺勿深的要求。想過用染色的方法快速解決顏色的問題,但是染色是古籍修復中比較忌諱的修復措施,很多染色的補紙,用于修復后會出現(xiàn)顏色漸漸變深的現(xiàn)象,甚至有些染料掉色會給文獻本身帶來污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后來筆者也嘗試用自制修復用紙的方法,利用兩種顏色或多種顏色的手工紙張進行比例搭配,還原成紙漿調試顏色,顏色調配好后用紙漿修復的方法或抄紙的方法方得到合適顏色修復用紙,經過兩次實驗調整修復用紙的顏色,效果可觀。解決了顏色的問題。因本次修復缺損面積小,補紙用量少,紙質文獻遇水不掉色,所以直接采用手工紙漿修補的方法。下圖為瓷青色封面利用自制修復用紙的方法修復后效果圖。(因拍照光線問題造成修復前后顏色有所差距)
古籍修復前的原貌
修復前的古籍封面
修復后的古籍封面
2、自制修復用紙可以改變補紙的紋路與厚度
機器紙的造紙工藝及方法與傳統(tǒng)手工造紙工藝流程存在很大的區(qū)別,所使用制紙器具不同,紙張的紋路也不同。機器紙因不使用傳統(tǒng)竹簾抄紙所以沒有簾紋,而是比較密的網狀紋,這批紙質文獻損壞后,無法匹配到合適的修復用紙,尤其是簾紋上存在明顯差距。導致很大一批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只能用傳統(tǒng)的手工紙修復,尤其是破損面積大的,修補后顯得不是很自然,在這種情況下也可選擇自制修復用紙,抄紙器具選用較密的網狀紗布框,這樣抄出來的紙張紋路就與文物本體保持一致了。
實驗三:筆者曾在修復工作中遇到一張缺損半頁的近現(xiàn)代紙質文獻,雖然只是缺少一小塊,修復難度也不大,但是找遍整個紙庫也沒有找到一張合適的修補用紙,后來選擇兩種紙張,將其制成紙漿,用網狀紗布框重新抄紙,用此紗布框抄出來的紙張紋路與顏色都與文物本體紙張非常接近。重新抄紙的過程在重塑紙張紋路的同時也調整了重抄紙張的厚度,解決了傳統(tǒng)手工紙修復近現(xiàn)代文獻,不僅在紋路上無法保持一致,在厚度上也無法統(tǒng)一的尷尬問題。機器紙與手工紙厚薄差距較大,如手工紙?zhí)』蛱?,修復完成后會因厚薄不一致而造成書頁不平的現(xiàn)象,修復師通常會補兩層或者更多層來達到補紙與原書頁厚度一致,這樣修復需要在每層補紙之間涂抹漿糊連成一張較厚的補紙,但過多的使用漿糊不僅會造成修補位置的紙張硬挺,紙張所受水平剪切力也被顛覆。同時,也對后期的保存條件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一旦保存不當就很容易出現(xiàn)蟲蛀和微生物損害的現(xiàn)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可以將選好的紙張還原成紙漿進行重新造紙,從而調整再造補紙的紋路與厚薄。下圖為改變紋路后的修復用紙。
改造前的修復用紙
改版后的修復用紙
3、自制修復用紙可以改變補紙的大小
相信很多資深修復師在修復中都有收集零碎修復用紙的習慣,修復過程中,偶有合適的舊紙,但是紙張大小不一定滿足破損面積的使用,遇到這樣的問題筆者在修復過程中,嘗試將舊紙還原成紙漿后重新造紙,改變補紙的大小。
實驗四:2017年,筆者第一次接觸較多的珍貴民國紙質文獻修復,就意識到民國文獻修復用紙匹配的困難。自此之后便留心收集一些老舊紙張,甚至一些廢舊報刊的空白邊條,以備紙質文獻修復工作中的需要。曾在一次修復工作中遇到一張民國時期報紙的修復,此報紙缺損面積較大,無合適的修復用紙。恰巧筆者收集的廢舊期刊的邊條紙張質地與報紙一致,顏色也合適。只是廢舊期刊邊條的大小不夠破損面積使用,于是筆者利用自制修復用紙的方法將廢舊邊條還原成紙漿后進行重新抄紙,改變了原來廢舊期刊邊條的大小,滿足了修復需要。以下為報紙修復后的效果。
廢舊雜志邊條
民國報紙修復前
民國報紙修復后
近幾年筆者接觸近現(xiàn)代民國文獻的修復較多,民國文獻紙張顏色豐富,沒有簾紋,尤其單頁文獻紙張厚薄差距大,修復用紙的匹配相當困難,為了后期修復使用方便,筆者利用2008年為“吳煦檔案”訂制的一批紅、黃、藍三種顏色的色宣,改造了一批色紙,以備今后的修復工作使用。下圖是分別以瓷青色與黃色,竹紙本色與瓷青色按不同比例調配后的色樣,可為后期自制修復用紙調色提供參考。
結束語:
紙質文獻修復源自中國傳統(tǒng)非遺手工技藝,雖是歷經滄海桑田,有傳承也有創(chuàng)新,有湮滅也有振新。但在修復實踐中我們遇見的一些問題與困難仍然值得去探索,去思考。紙質文獻修復方法紛繁多樣,不管選擇那種修復方法,都要實踐得真知。紙質文獻修復沒有一勞永逸的方法,每一種修復方法都有它的利弊,技術本身不帶有對錯的原色彩,只因修復理念的不同,修復目的的不一,選擇存在差異。筆者認為在實際修復實踐中不輕易否定或肯定一種修復方法,要從多角度看待問題。因為只有親自體驗才能領會其中的奧妙。自制修復用紙的方法可以改變補紙顏色、厚度、紋路,在匹配不到修復用紙時特別是在近現(xiàn)代文獻修復時可以嘗試用此方法。
原標題:許繼香:紙質文獻修復工作中自制修復用紙的運用
來源:“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微信號征文稿件
作者:許繼香,南京市莫愁中等專業(yè)學校